從孵化大國走向孵化強國
發布時間:2017-10-16 11:45:55來源:作者:
顏振軍
在慶祝中國科技企業孵化器建設30年之際,寫下一點感受,是件快樂的事情。
關于孵化器的中國色彩
30年,孵化器這個“舶來品”,在改革開放的中國生根開花結果,發揮了獨特的作用,形成了鮮明的特色。這個特色是什么,恐怕見仁見智。我想,大致有以下八個方面。
一是專注于高科技產業。我一直很佩服當年武漢的前輩,除了“吃螃蟹”的勇氣,還有創新精神。引進美國人企業孵化器的概念、創辦孵化器,并沒有亦步亦趨,而是把握孵化器的精髓,創造性地賦予其中國特色。也許很多人沒有注意到,中國的第一個孵化器不是叫做什么什么孵化器,而是“武漢東湖新技術創業者中心”。我特別喜歡“創業者中心”這個名字,孵化器就是為創業者而設計運營的,是創業者之家,可惜這個名字后來改掉了,而且后來再也沒出現過。另外一個特征,就是“新技術”。中國的孵化器,從一開始就定位在高科技產業和科技創業者的培育。換言之,孵化器被科技管理部門引進、指導、扶持甚至直接操辦,30年一直被作為“發展高科技,實現產業化”的一個政策工具。
當然,不那么“科技”的孵化器,偶爾也有過。我相信未來孵化器的理念和模式,一定會在其他領域得到廣泛應用,比如已經有人在做的針對退役軍人、針對殘疾人士等的孵化器,以后可能有專門培養餐館老板的孵化器等。
二是中心城市引領。中國的孵化器行業,是中心城市開花,然后向其他城市和鄉村擴散的。為什么是武漢?上世紀80年代,武漢的教育、科技、產業資源以及改革開放的態勢,在全國是走在前面的。其后,北京、上海、廣州、天津、成都等地跟上。為什么是中心城市引領?有文化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中國人對孵化器這個模式的用法,就是在有研發優勢的地方發展高科技產業。美國則不同,第一家孵化器誕生在Batavia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城。
三是有一套完整的管理服務體系。在中央,一是把孵化器納入“火炬計劃”這樣一個獨具戰略意義的國家計劃,二是有科技部火炬中心這樣一個專門的機構來規劃指導管理孵化器。我在1996年開始撰寫的論文里面提過建議,科技部火炬中心應當有一個專門管理孵化器的處室(當時其職能是在高新區管理處)。10年之后,科技部火炬中心孵化器管理處成立。在地方,仿照中央政府的安排,各級政府都設置了專門服務于孵化器的組織機構。世界其他國家跟中國有點類似的,我所知道的只有以色列。
四是針對特定人群的創業孵化。最顯著的就是留學人員創業園。上世紀90年代,為滿足歸國留學人員的創業需求,以政府為主導,成立了一批留學人員創業園,許多就是在原有孵化器內辟出一塊,專門服務這樣的創業者,有的是新成立的機構,用的是企業孵化器的理念和模式。在一個國家,幾百家專門機構服務于留學歸國人員創業,中國是獨一無二的。
五是與高校的緊密聯系。由于專注于高科技產業的緣故,中國的孵化器天生就與高校聯系密切,許多項目、創業者來自高校,許多孵化器的管理者來自高校的教職人員。上世紀90年代以后,高校紛紛設立孵化器。2014年開始的這一波“雙創”,高校在孵化器特別是眾創空間的發展上發揮著獨特的作用。
六是中國特色的加速器。大概在10年前,中國出現加速器,就是服務于擴張期企業的機構。其邏輯是,孵化器畢業的企業往往進入擴張期,但還沒到可以自己購房或者拿地的程度,因此需要有人在大規模生產、大規模經營管理團隊辦公等方面提供幫助,這就是加速器的職能。在這個意義上,加速器是介于孵化器和科技園之間的組織。這一概念被主管部門所接受,繼而提出了苗圃、孵化器、加速器構成創業孵化鏈條的理念。
加速器(Accelerator)最早是美國人在互聯網興起時提出的概念,以Idealab為代表,與孵化器類似,是平行的概念,意味著小批量、高強度、快速的孵化。現在美國,加速器比孵化器更流行,像YC、PNP等。在中國,全世界所有行之有效的孵化模式都有落地,在加速器方面,就有創新工場、蘇河匯、AA加速器等。
七是產業孵化。當初對Business Incubator的翻譯,大多數人都認可企業孵化器,有個別人提出譯為產業孵化器,我還不以為然。現在看,產業孵化,不是著眼于一個個企業的孵化培育,而是瞄準特定產業,或是培育出原來沒有的產業,或是扶持一個幼稚產業,也是孵化器的一個重要功能。我想,阿里巴巴就是一個產業孵化器,它(以及其他的平臺)孵化了一個電子商務產業。未來,一大批細分領域的產業孵化器,將是中國的一大特色。
八是顯著的社會影響力。孵化器有今天這樣的社會影響,即使在5年前,也是不能想象的。孵化器在中國30年的歷史中,有二十六七年是“小眾”的,直到2014年以來的“雙創”興起。“孵化器”這一詞匯在國民中的認知程度,我相信,中國是首屈一指的。換言之,當前參與孵化器行業的人和機構的廣泛性,真的是無與倫比,創辦運營孵化器的經濟、社會、文化環境,不可同日而語。當然,這樣的熱潮下,泥沙俱下也是可以想象的。
中國的創業孵化行業,短短30年就發展到現在的樣子,想想就讓人興奮。其色彩之斑斕,恐怕我們身在其中,難識真面目。希望大家都來議論、欣賞,乃至在實踐中去為之增色。
關于當前的問題和未來的期望
其一,績效問題。
自我國大力推進“雙創”工作以來,創業孵化行業呈井噴式發展,市場的力量、資本的力量、新模式的力量,使得這一行業的經營模式與商業模式發展空間巨大。但同時,在有些地方,孵化器、眾創空間的結構趨同,商業模式不健全、盈利模式單一,創新不足。載體過剩化現象嚴重,一些老牌國有機構,依托地方政府強大的財政資源,不斷擴張物理空間;一些新近轉向創業孵化行業的房地產企業,尚未把握創業孵化的精髓,存在商業模式、經營管理的路徑依賴。這兩類機構,往往重資產、輕服務,重建設、輕培育,創新鏈、產業鏈、資金鏈等社會資源的嵌入及整合不足,創業孵化機構與創業者之間尚未結成真正的利益共同體。
與日益增長的創業服務巨大需求相比較,孵化器在服務資源要素的凝聚、服務資源網絡的對接、創投資本的聚集與規范運作、導師與輔導人員的素質提升、服務設施的改進等方面都還有巨大的提升空間。
創業孵化行業的職業化隊伍亟待加強。全國目前已有十幾萬名的創業孵化從業人員,但“懂創業、擅孵化”的職業化人才短缺。同時,創業服務機構的專業服務能力、盈利能力和可持續發展能力有待提高。
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之一,是創建一個全國性的(當然同時就是全球性的)創業孵化服務平臺,市場化地整合各種資源,以孵化器(包括眾創空間等)為服務對象,為這些機構“賦能”。這是我個人目前正在思考的模式,希望能有許多同道的人!
其二,體制機制問題。
在有些地方,孵化器的公益性與營利性雙重屬性和現行體制與機制融合不足,利益機制缺陷嚴重。這主要涉及孵化器所有者與經營者、孵化器與創業者這兩對利益關系。部分地方政府及其相關部門還沒有放棄孵化器“所有者、管理者、經營者”三位一體模式,重復著以前國有企業普遍面臨的政事不分、產權不清和委托代理關系不明等問題,致使有些國有孵化器存在行政化、非理性現象,服務管理人員約束和激勵機制不健全;部分私營孵化器存在業務異化現象,“掛羊頭賣狗肉”,對孵化器的行業聲譽造成負面影響;在宏觀管理方面,對非營利組織的界定、管理、服務鄧機制尚未充分建立。
當前,我國體制改革進入深水區,為孵化器擺脫對管理體制和運行機制的創新束縛提供了新的機遇。國企改革、事業單位分類改革,為國有性質的孵化器整體推進體制機制改革與創新提供了諸多新的選項。事業單位孵化器無論改革中劃分為從事生產經營活動的企業還是從事公益服務的事業單位,均可借助改革提供的機遇進一步完善治理結構、強化組織制度、提高服務能力與水平,在堅持發揮市場機制的同時,保證正確的服務發展方向。民營孵化器也同樣面臨應用新體制、換發新機制、創造新業績的需求,與時俱進,創新發展。
其三,孵化器發展的社會環境問題。
在政府管理方面,針對數量大幅增加的眾多創業孵化機構,如何有效地規范、指導、協調、服務,需要進一步認真研究、協同推進。政府部門之間,還要進一步加強溝通、協作。目前多個部門在科技企業孵化器、眾創空間重復掛牌,導致多頭管理,容易對市場產生誤導。
在總體布局方面,需要相關政府部門、行業組織等深入研究,政府、市場、社會合力推進。一是在地域上,不同地區對孵化器有不同的需求,有些地方市場體系健全、市場力量強大,有些地方經濟社會發展滯后、創業意識不足、創新活力不夠,如何發揮孵化器獨特優勢,促進不同地區經濟社會發展以及人的全面發展,需要加強宏觀統籌;二是在產業上,如何利用孵化器促進新興產業的生長、助力傳統產業的升級,也要加強引導、指導和服務,以利孵化器合理的產業布局。
在社會文化環境方面,如何正確全面認識孵化器的經濟社會功能,如何在大力支持孵化器發展的同時避免對市場的誤導甚至扭曲,還需要大家深入研究。特別是創業投融資體系尚需完善,社會資本參與早期創業投資的力度和深度仍顯不足,創業投融資的政策體系、監管體系、退出體系有待完善。
我有一個建議,就是以科技部火炬中心為主體,建立“國家創新創業署”,向國務院總理負責,整合中央政府的資源,指導全國的“雙創”工作,確定戰略,加強立法,統籌規劃,出臺、實施各項政策,采取多種方式、協調市場和社會力量,全面推進全國的創新創業。
關于孵化器的國際化
最早接觸孵化器國際化的事情,是1996年我在科技部火炬中心做論文的時候。那年科技部火炬中心啟動建設國際企業孵化器的工作,請了兩位聯合國機構的專家,來自美國的魯斯坦·拉卡卡和來自加拿大的Keith Halyer,來做評估,在全國的創業中心里面選出幾家做試點。我的任務是幫忙接待、協助聯絡,有幸第一次見到魯斯坦·拉卡卡先生。8家試點單位確定后不久,中國國際科技合作協會的吳貽康會長牽頭開展孵化器國際化課題研究,我參加了在北京豐臺創業中心的一次座談,得以與吳老相識。
我自己實際組織孵化器國際化工作,始于2000年。北京創業孵育協會成立當年,我們以協會和北京市科委的名義組織了企業孵化器國際論壇,邀請北美、歐洲、亞洲幾個國家孵化器協會的負責人和他們選派的專家,還請了臺灣育成協會的負責人,規模有三四百人的樣子。這是一次國內少有的孵化器國際交流活動,反響很好,此后我們又連續好幾年組織了這項活動。
也是在2000年,北京市政府、科技部和IASP(國際科學園協會)聯合成立了IASP北京辦事處,我擔任主任,跑了一些地方。這個辦事處現在還在運作,清華科技園的陳鴻波任主任。
2015-2016年,我參加了孫萬松博士創辦的國際大學創新聯盟(IUIA)的工作,在美英法德日韓等國,與一批大學、孵化器、科技園、投資機構等建立了密切的聯系,天作孵化器還成為了IASP和INBIA的會員。
就未來推進孵化器的國際化,我有三點建議。
一是要有全國性的組織發揮作用。現在孵化器層面、地方層面的交流合作很多,出去辦孵化器、引進國外的孵化器、合作辦孵化器等都很活躍,地方政府的支持也很有力度。但全國性的孵化器行業組織到現在仍付之闕如,國際交流合作缺少國家級的主體。未來應當在盡快完善官辦合作體制的同時,切實鼓勵支持一批民間組織利用市場力量,組建全國性的孵化器國際化促進機構。今年5月,上海市創業中心、瀚海、天府新谷、楊浦創業中心、啟迪之星、太庫等共同發起成立的孵化器國際化聯盟。類似的,可以成立分行業分領域的全國性孵化器國際化聯盟或者類似的組織,來推動這個事情。
二是要有中國主導的國際合作機構。與3年前或10年前不同,中國的創業孵化行業,當前已經在全世界獨領風騷。盡管我們還不好說中國在這方面是最強的國家,但不可否認,全世界最好的創業孵化形態在中國都已經存在,中國的創業孵化產業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中國市場對全世界的創業者、孵化器、投資人有巨大的吸引力。因此,中國人在全球創業孵化領域的話語權,今非昔比。目前有影響的全球性行業組織,只有IASP和INBIA(原NBIA),兩家都有幾十年的歷史,而且據我觀察,都在走下坡路。我們應當用中國的話語體系、以中國的標準和規范、從中國的需求出發,來積極主動地發起運營全球性的孵化器行業組織,以造福全世界的創業者。
三是以產業為核心開展國際交流合作。孵化器必須踏踏實實地嵌入產業,為產業培育、成長、轉型升級發揮作用,才有更大的市場價值。孵化器的國際合作,也應當圍繞著特定的細分產業,來吸引、整合國際資源,那種不分領域、不分對象,籠而統之的國際交流合作,起不了多大作用。像洪泰智造工場目前正在組織的智能制造領域的國際合作,未來會大放異彩。
我們正走在由創業孵化大國向創業孵化強國邁進的征途上。我期待也相信,正如以往30 年改革開放和科技創業浪潮塑造了孵化器在不同階段的形態,未來幾十年,創業孵化生態的完善和績效的提升,將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再建新功。
顏振軍 理學學士,哲學碩士、博士,政治學博士后,首都科技發展戰略研究院執行院長、洪泰智造工場首席戰略官,兼任北京市人大教科文衛體委員會副主任委員。
中國第一篇企業孵化器領域博士論文的作者,曾任北京市科委軟科學處處長、北京創業聯合孵化器有限公司董事長、北京創業孵育協會創始秘書長、《科技潮》雜志社社長、國際科學園協會(IASP)中國辦事處主任等職。美國百森學院(Babson College)訪問學者,聯合國亞太經社會企業孵化器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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